繁话工勘
终于，到了开始两鬓始白可以话沧桑的年纪。
多少次，醉里挑灯看剑，梦回吹角连营。而我夜夜梦回的连营竟然都是曾经的工勘岁月。
往事渺渺，历历在目。大概，总感觉那段时光恍若军营的原因，俱是因为当年那种不动如山，令出必行，说走就走，没节没假的工作状态。
诸般过往，苦甜自知，有许多非常之有趣的事情，繁繁琐琐地说与大家。
阿巴拉乌
阿巴拉乌，哦~~~
阿巴拉乌，哦~~~
亚卡拉必其没啊是吗内卡拉乌~~~~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这是印度电影“流浪者”的主题曲，六七十年代的人大都对这首歌耳熟能详，它节奏明快，旋律悠扬，是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。还有印度电影“大蓬车”也是这个调调，都是又唱又跳，热热闹闹，反正对于少儿时的我来说，流浪者和大蓬车就是一部电影，尤其是剧中的那辆军绿的吉普赛大蓬车，破破烂烂的四面透风，叮叮铛铛的很有腔调，让人尤其难忘。
1991年我中专毕业，被分配到河南省地质局第11地质队水文组工作，主要的工作是管井设计、绘图和水文地质编录。话说第一次跟师傅出野外，看到工程勘察汽车钻的那一刻，我就在心里惊呼了几遍“阿巴拉乌！”。唉，你看它，也是军绿色，到处油漆斑驳，浑身都是泥点子，最应景的是，车子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提提溜溜的挂满了水管、铁皮、手套还有铁桶，钻塔上面还横放着好多钻杆，车子跑动起来咣当作响，驾驶室旁的脚踏板上还经常站着人，手扶车窗身子向外侧出，一边指挥一边大喊，如果再有人在车边载歌载舞，简直活脱脱就是一辆现实版可触摸吉普赛大蓬车！
我第一次独立担任工程地质编录工作时，在睢州酒厂主车间工程勘察项目，就是这辆大篷车参战。当时汽车钻标配岗位是8个人，一个司机，一个机长，一个司钻，两个把井口，一个后台卸样，一个上塔，还有一个编录地质员。司机都是车队临时委派，只负责车辆移动；机长有时兼职司钻，有时在后台帮忙熬腊、封样；上塔的那个人在起下钻时侯需要像猴子一样塔上塔下爬来爬去；最累的是把井口的两个人，不停地把钻杆拧来拧去，一刻也不适闲；司钻负责操控钻机，当时的钻机还没有液压杆等铺助设施，我就记得起钻时，司钻总是把整个身体吊在操控把上，使着老劲往下拉，两个胳膊经常累的青筋暴起；至于技术员，那可是活多了，封样、编录、定孔位、算进尺、量余尺，有时项目大了，组里会派两个技术员。当时15米的钻探孔，一天最多干两个，还把人累的够呛。睢州酒厂40多个孔深15米左右的勘探孔, 我们整整在工地呆了快一个月。由于钻机都是原始机械，最影响技术员和工人团结的是打标贯，当时的标准贯入试验可是个力气活，技术员把76CM的线用粉笔标示在井口钻杆上，然后所有工人一起喊着号子，拉着绳子，通过提引器下方的一个滑轮把重63.5公斤的吊锤，拉上76CM的高度，然后松开，吊锤自由落体。然后，再拉，再松，周尔复始。在这个项目，一个砂层的标贯我傻乎乎让工人师傅拉了一百多下吊锤，当时的机长气的脸都绿了。
大蓬车驾驶室只有三个座位，卡车车厢也没有拦挡，车顶从前到后横着的是钻塔。90年代生产条件差，每次项目搬迁途中，我们大都是机长和女技术员坐驾驶室，其它人员站车后厢钻塔两侧，每个人都要用手紧紧握住钻塔，避免一不小心被晃掉到车下。夏天还好，微风飒爽，兴致来了还可以咿咿呀呀嗨个小曲；冬天就有点要了老命了，大家只能坐在一堆破破烂烂的生产物资上，尽可能的缩成一团。有一次，我在野外技术要求过严，得罪了机长，真真是没有坐进驾驶室，从柘城县到市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，我穿着满是泥浆的工作服，就站在车厢边，紧紧握着钻塔，一路迎风，吹的人心里哇凉哇凉的。
当时这辆以解放牌卡车为底座的DPP-100型汽车钻机，是我们地质11队工勘队伍的‘主战坦克’，别看它破，就是这样一辆效率低下的老旧大篷车，也是仅此一辆。后来，随着国家工程建设速度加快，勘察设计行业的规范化管理加强，每年的工程勘察项目也成倍的增涨。即便如此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们的这辆满目苍荑的大蓬车仍是每战必到，每战必胜，而且，每每在施工过程中，泥浆泵漏气、高压泵呲水、传动轴断裂……，总是状况频出，时不时的就会趴窝。但是它晚上修理，白天干活，拖着羸弱之躯从来没有影响过施工步伐，一直工作到大概96年报废。
后来公司陆续更新添置多辆东风牌双排座液压汽车钻，车载静力触探车、履带式静力触探等多辆施工机械及原位测试设备，野外施工效率也极速增长。 06年施工永煤沱滨集团住宅区项目时，270个勘探孔5700多米工作量，我们达到了的13天结束野外施工的新速率！大篷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。
在时代的洪流中，每个个体的每次前进都是坎坷和艰难的，这辆大蓬车在属于自已的疆场奋力驰骋过，笨拙而坚持，如同我们每一个朴实的地质人，快乐而简单，在生命的轮回中履行自已的使命，使平凡人生简单而有意义。
阿巴拉乌（拉兹之歌）歌词中这样写：
我是流浪儿，命运领着我向前奔。
。。。。。。
我是流浪儿，我改变不了我的生活，
哪管一切倒塌崩毁，我还是轻松愉快唱着歌，
我是流浪儿，命运领着我向前奔。
谨以此，写给我们曾经的大蓬车。
报告的进化
从前慢，从前的车马慢，从前的勘察报告也写的慢。
我刚参加工作时，在水文组工作，91年的时侯，工程勘察项目很少，水文组的几个老师傅每人负责一台水井钻机，我们几个年轻人帮忙绘图、做设计，有时候遇到下管、填砾、洗井等关键节点，也跟着去机台帮忙。那一年，我们组只做了一项工程勘察，我记得是睢县肉联厂屠宰车间，写报告时不知道如何落笔，资料室里也只能查到一两个工程地质勘察成果，薄薄几页纸，俱是绿格稿纸钢笔手写的版本，年代久远泛着黄。
在几个老工程师的指导下，我们几个年轻人硬着头皮完成了新时代第一份工程勘察报告。当时，报告内容需要手写在绿格稿纸上，总工逐字审查后将稿纸送到打字室，由打字员用老式打字机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油纸上，技术员再次校核后，用油墨一页一页印刷，然后装订成册。打字时经常遇到找不到铅字的公式或者图形，我们技术员就用圆规钢尖，一笔一笔的画在油纸上。图件就复杂多了，需要把草稿画到厘米纸上，然后送到绘图室，由专业绘图员用绘图钢笔描在透明纸上，再用氨水熏制成蓝图。一个报告从编写到提交成果，往往需要月余才能完成。
大概是94、95年，队上有了第一台微机，我记得是长城520，微机室有地毯，针式打印机，配空调，闲人免进。我们眼巴巴的进微机室参观过几次，也没敢摸摸那台价格昂贵的电脑。
后来，随着单位的几次转型发展，我们几个技术员也从水文组、生产办到了新成立的工程勘察公司。1997年单位有了第一辆静力触探车，车上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打印机，当时的电脑没有鼠标，操作全靠键盘指令，使用起来极其烧脑。但是这台笔记本在我们办公室啊，所有技术员从老到少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学习热潮，大家学习五笔字型，学习操作指令，笨拙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用电脑敲报告，用磁盘存报告。有时侯电脑去工地，我们就把报告打印出来，在稿纸上修改，从此技术员跨越了手写报告的时代。
再后来，社会上开始有了复印机，我们就再也不去绘图室、打字室了，所有的工期都能自已控制，技术员自已在复印纸上绘图，贴上静探曲线，然后跑到街上去复印，最后装订到报告中，又快又方便。
后来的后来，不知谁发明了鼠标，电脑开始有了对话窗口。大概是2000年，工勘办公室专门配了一台电脑、一台打印机、谢天谢地还配备了一名专业打字员。互联网来了，QQ来了，邮箱来了，工勘的春天来了，我们所有人被重新推上了互联网时代的战车，开始能力裂变、效率裂变、报告编写速度裂变、以至于工作紧张到精神裂变。
裂变的根源来自于勘察软件，大概是2000年，我们办公室开始每人配备一台电脑，并且购买了南京产的华宁软件，实验数据、制图、桩基验算、变形验算，以至于报告编写都可以在软件中进行。当然，软件也经常出问题，工期赶的紧了，半夜三更和软件开发人联系，什么远程操作，什么小程序植入都折腾过，一遍遍升级软件。
那几年，我们承揽了商丘联通、商丘电信、周口联通、信阳联通等多家公司的基站勘察工作，每个技术员一天都要出四五份报告。我记得我们办公室四个技术员共用一台打印机，因为报告出的快，打印机经常跟不上我们的节奏，大家经常停机待打印，顺便偷空喘息喘息。不喘息不行啊，那几年经常是午晚餐都在公司解决，为了赶工期，饭菜都是由人送到办公室，除了吃饭、睡觉就是写报告！精神极度紧张，精力极度疲惫。也因此，我们办公室的打印机被公司同事戏称为印钞机，机子一开，哗哗的打印的成果报告都是钞票啊。
十几年过去了，如今的工程勘察已经迈入了信息化时代，外业质量实现了信息化监管，人脸识别、GPS定位、无线数据发送等手段的应用，使质量监管更加严格。而图纸审查、注册岩土师等制度的逐步成熟，使工勘报告的提交更加科学而有效。如今的技术员们成熟而淡定，已经褪除了我们那个年代的浮躁和慌张，更加务实而理智。
我们终究老了，年轻人才是希望和未来。
奇葩的工地说不完
吹牛打屁是钻机工人最喜欢的爱好，无成本，锻炼口才，增加人气，还能提高个人自信心，最重要的，工作在荒无人烟的地方，四五个人重复着简单而机械的劳作，吹吹牛可以缓解疲惫和焦虑。
话说2016年在黑龙江牡丹江到佳木斯高铁勘察施工现场，有一个标段是在朝阳水库里，施工水上钻探。定孔位都是划着皮划艇用GPS定位，从陆地到水域，这个场地也算是勘察打怪升级了。工作时，大家得空就吹牛，七嘴八舌，你吹郑徐（郑州到徐州高铁），他吹郑合线（郑州到徐州高铁），还有说京台高铁的，也就是北京到台湾的高铁。但是，这些已经没有新意了，吹来吹去，大家反应平淡。我们单位的程工，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精神，悠在在的说，过几年我们去修地月高铁，搞勘察。大家一脸懵，在心里慢慢盘算，“地”是哪个地方简称，“月”、‘越’或者”粤’又是哪个地方简称，居然比北京和台湾还高大上？！恍惚间，程工老神在在的说，也就是地球到月球的高铁。我哩个去，大家瞬间秒服，就差一下子冲过去把老程灭了。这个也算是吹牛界的扛把子了，水上勘察已经不能吹了，现在来了个空中勘察的想法，真是最高档次的工地了，程工也很得意，吹牛史上最奇葩的工地诞生了，至今无人超越。
王工和我们的经理最喜欢吹的是06年永煤沱滨住宅区工地，效率和工期是正式场合宣传的热点，私下里，他们最喜欢唏嘘的是工地的“鬼火‘‘。当时那个项目为了赶工期，钻探24小时不停机，六月份正收麦的季节，天气闷热干燥，即使是晚上也热的难受。可是工地上总是鬼影憧憧，让人冷汗凛凛。人只要一走动，后面就有鬼火跟着，你要是吓的跑起来，它也跟着跑，微风起来时，那个鬼火就嗖的一下，从东飘到西，从西飘到东，吓人的不要不要的。后来，有一天夜里换班，大王工和小王工一起回驻地，正在地里走着，黑更半夜的前面有个鬼火忽明忽暗，工地上见的多了，两人虽说有点怯意，也还没有惊竦，想着风一吹鬼火就灭了，都是高学历的人，明白那也就是死人骨头老化成磷，天气干燥情况下磷自燃，磷燃烧后随着空气流动，就是所谓鬼火，工地上有坟地搬迁，遗留了大量的磷，所以产生了磷自燃现象。要相信科学，远离迷信，两人默念着壮着胆向前走，谁知那鬼火居然一直都不灭，还嗖的一下升高向他们飞来。大王工哦一起惊呼了起来，吓的一下子躲在了徒弟小王工的身后，全然没有了师傅的觉悟！小王工心也怕、腿也软，但是软的腿都不能动了，也没法躲了。直到对面有人咳了一声，两人才回魂，原来是有人在路边排泄，点了一根烟，人家也被他俩吓了个够呛。一二十年过去了，这件事至今还是我们见面吐槽王工的槽点，每次说起来大家都忍俊不禁。
我个人比较喜欢吹的是96年浮法二线项目工地。浮法二线项目所在地可是豫东最大的监狱，里面有几千名服刑犯人，还有好多重刑犯、死刑犯。当时项目比较赶，原则上女同志是不让进监狱的，可是，项目进行一半时人员缺乏，监狱为我们几个女技术员申请了特别通行证，晚上是男同志值班，白天就是我们几个女同志跟着机台编录。俗话说的好，不怕鬼不怕神，就怕坏人和恶霸。那里面可都是恶贯满盈的社会不良分子，我们进里面施工就是与狼共舞。高墙、岗哨、电网、头顶上的岗楼上都是持枪武警，真是一步一哨，戒备森严。我们的钻机在高墙内施工，不时地有一队队囚犯从旁边走过，那仇恨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，实际上我都没有敢抬头看那些囚犯，什么“仇恨的目光了”都是听钻机师傅们说的。不过，吹牛吗，你们懂的，这豫东监狱也不是谁都能进去的。
说起持枪武警，还有一个项目工地更神奇。98年，我们施工谢集粮库工地时，由于村民阻挠勘察施工，为了重点项目推进，市里派遣了一个中队的武警，在我们项目周边拉上警戒线，我们就在警戒线内施工，周边都是持枪武警，。。。。
三十多年过去了，勘察的事说不完，地质队员的趣事说不完，奇葩的工地也说不完。繁话就简，聊聊这些，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，让人内心澎拜。
后话
聊这些往事，说这么多设备的升级、技术的进步还有那些工地琐事，很平淡，也很日常，但是透过这些琐事的缝隙，我们能轻易窥见工勘队伍历经的艰辛和曾经勇敢的坚持，这也是我们地质队员一直在传承的精神，勇往直前，永不退缩。我们，其实就是时代变革中一支冲锋陷阵的部队，精神气，一直在。
